空氣里殘留著一絲沉郁的琥珀木香,總仿佛像是膩在心口,若有似無。那是他慣用的香水,BVLGARI的AQVAPourHomme,哪怕洗了澡,那氣息卻始終繚繞在他身側,一如五歲那年,她第一次遇見他,就是他腕間的那一縷奇異的香氣,讓她從此心甘情愿,為他沉淪。
墻上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,花朵樣式的一盞,疏疏漏下一縷柔軟的橙黃,墻紙是那種稍稍凸起的浮雕,縱橫嵌著幾絲金線,在那淡淡的光暈下羸弱一閃,像埋在灰燼里的余芒,不過微微一躍,便自燃得盡了。
他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耳廓,掌心強悍的力道幾乎要將她整個揉碎在他懷中。墻上的暗紋在她的視線里開始模糊變形,她覺得很熱,身體里像是燃了一把火,烈烈地直將她的五臟六腑都燃成了灰燼,她朱唇微啟,嬌柔的喘息溢出唇角,白膩的肌膚透出了紅暈,一頭如瀑的長發在他指間糾纏,而她的雙手緊緊地攀住他的背,他糾結有力的肌肉被汗濡濕,膩在掌心,幾乎就要攀附不住,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昏厥的當口,有一種近乎絕望般的歡愉瞬息將她吞沒,也就是在這一剎那,他在她的耳邊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,也只有在這一刻,她才感覺,他是屬于她的。
其實也不過兩三分鐘,他已翻身坐起來,他正背對著她,寬厚的背脊肌肉糾纏,卻并不顯得唐突,清晰的肌肉線條透著細密的汗珠,她忍不住伸手想要碰觸,卻忽而聽見他沉郁的嗓音緩緩傳來:“明天你就去錢氏集團,你只有三個月的時間,該怎么做,你是知道的吧!彼氖忠活D,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,就在她怔愣的當口,他已經套上睡袍,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臥室里去了。
他從來不在她房里過夜,也從來不讓她進他的房間,正如同她與他的關系,從來沒有任何人知道,她就像他的秘密武器,自她五歲那年被他收養在身邊,然后精心培育出來的一件作品。既然是武器,就不能要求太多,她只求可以一輩子對他有用就好。
還記得那一年,五歲的她長期被繼父虐待,當時帶著她改嫁的母親早已不堪現實的重負逃離了家,扔下她一人獨自面對脾氣暴戾的繼父。直到現在,她仍記得那一夜,隆冬,窗外風聲一陣緊過一陣,寒意絲絲從窗子的縫隙里透進來,她獨自縮在墻角,又冷又餓,卻還是拼命忍耐,想著只要睡著就好了。
繼父卻在這時突然回家,照例是喝得爛醉,他一腳踢開房門,一見了她,二話不說,對著她就是一頓拳打腳踢,她不敢哭,也不敢叫,因為她只要一哭,就會惹來繼父變本加厲的毒打,她只能把自己蜷縮起來,默默忍受。最后,繼父終于發泄得夠了,便又繼續抱著他的酒瓶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酒,然后倒頭就睡,很快的,他便扯起了鼻鼾。
她穿著單薄的衣衫遠遠立在墻角,忽然生出了逃跑的念頭。她很快逃出來,赤著腳不停地跑。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條巷子那么深,那么黑,仿佛永遠都到不了盡頭。她又急又怕,耳邊充斥著雜沓的腳步聲,好像繼父就在身后追著她,她越發地加快腳步死命地跑,待終于跑到路口,她到底支撐不住跌倒在地,她鼓起勇氣,掙扎著回頭看,身后黑洞洞的巷子既深且長,好在并無繼父的身影。
她這才松了口氣,慘白的路燈將她的身影投射到地上,她艱難地挪到燈柱旁,小小的年紀,卻清晰地感覺到,自己離死亡,竟是這樣的近。
冷冷清清的街道,附近的居民樓里一盞燈都沒有,這個世界已然沉睡,而她,已經無家可歸。
忽然,一束強烈的光柱射過來,刺得她睜不開眼,一輛車子疾馳而來,“嘎——”地一聲在她面前停住。她瑟縮了一下肩頭,卻看到有人從車上下來,腳下一雙皮鞋擦得錚亮,服帖的西褲垂到鞋背,她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熨帖的裝束,記憶中,繼父永遠穿著他那雙骯臟破舊的白跑鞋,洗到發白的牛仔褲,褲腳管邊緣還垂著參差的線頭。
她驀地福至心靈,幾近本能地,她奮力爬到他的腳邊,用布滿凍瘡和傷痕的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褲腿,艱澀地說:“救救我……”
就這樣,他把她撿回了家,他給她飯吃,給她衣服穿,送她上學,教她各種技能,包括槍法和近身搏擊,他一步一步,把她變成了他希望的樣子,變成了他最滿意的作品。
其實,他也不過大她十五歲,救下她的那天,是他二十歲生日。
他是她的救命恩人,要不是他,她早就被繼父虐待致死了。她的這條命都是他給的,他讓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,哪怕立刻就讓她為他去死,她亦絕無二話。
她起身洗了個澡,凌晨一點,這個城市早已睡夢沉酣。酒店式公寓,十樓的臥房正對著樓下的繁華的街景,窗外寒星點點,襯著黑絲絨的夜幕,仿佛是誰隨手灑下的銀釘,有微弱的寒光落入她的眸心,只越發襯得她一雙貓兒眼魅惑妖嬈。
她按下墻上的燈掣,吊燈的水晶燈瞬息點亮,刺目的光芒淌滿整間臥房。她隨手綰起一頭波浪長發,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檢閱資料。
集團的數據庫向來由專人負責維護管理,她登陸內網系統,輸入用戶名和密碼后進入個人賬戶,她需要的資料一早已發至她的郵箱,她打開來一一查閱,在一直看到最后的時候,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的全身照,那是透過長焦鏡頭的遠距離拍攝,雖有些微的噪點,然而卻絲毫不影響辨識度。
那男人身形挺拔修長,照片里,他正微揚著下巴,遙遙望向遠處,清俊的側臉五官挺立,幾縷烏黑的額發垂下來,擋住了他左邊的眼睛,而露出的右眼雖并不對著鏡頭,然而那一彎上揚的眼尾卻盡顯驕奢。照片底下,“錢野圣”三個字幡然入目,似在向她發出無聲的挑釁。
她伸出手,指尖隔著屏幕,落在他豐厚卻又輪廓分明的嘴唇上,忽然,她朱唇輕啟,卻是一抹嬌笑溢出唇角。
“錢野圣……”
下一個目標就是這個男人嗎?接下來,她有三個月的時間,可以讓他愛上她,然后,殺掉他。
只是,三個月太長了,一個月,她只需要一個月,就足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