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二○○三年,春天。唐金彩今年四十四歲了。盡管如今她已經當了奶奶,但是,她長得還是那樣的年輕,漂亮。歲月的刀斧,沒有在她那俊俏的臉上刻出什么皺紋。
石缸比金彩大五歲,他今年四十九歲了,身體依然十分健壯。如今,石缸已經不再打獵,因為早在十多年前國家就明令禁止打獵了——不要說是獐狍野雞,就連松鼠山雀兒也都成了野生保護動物。禁獵后,他家祖傳的那桿獵槍和他得到的那桿雙筒獵槍,都被錦西市公安局統一收繳去了。(注:這時錦西縣已經變成錦西市了。)
剛停止打獵時,石缸就覺得心里空蕩蕩地,著實失落了好一陣子,整天嗨聲嘆氣。后來,在金彩的耐心勸解下,他終于想通了,明白了保護野生動物的重要性。他就另謀生路,和劉窩瓜、劉茄子、劉地瓜、劉土豆、王大筐、李附子他們一起到蘭家溝礦山去上班。
蘭家溝屬于鋼屯鎮管轄的一個山區。在那連綿起伏的群山中,蘊藏著極為豐富的礦藏。其中以鉬為主。改革開放之后,國家允許個人投資開礦建廠。于是,礦業振興,鋼屯周圍一帶的農民就都紛紛到蘭家溝鎮辦鉬礦或私營鉬礦去上班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這天上午,唐金彩和劉月亮婆媳倆,一起在大門前的空地上種大麻子(蓖麻),好為家里的麻油燈提供明年的燃料。
劉月亮今年二十二歲,長得特像她媽王小籃。
說來好笑,月亮之所以能成為金彩的兒媳婦,完全是因為當初金彩的一句玩笑話。當年,小籃懷孕時,金彩對她說:
“小籃,你要是生個男孩兒就算了,要是生個女孩兒,將來就給碾子做媳婦吧?”
小籃點頭說:
“好,一言為定!”
……沒曾想,二十年后,碾子真的和月亮結成了恩愛夫妻。
當劉月亮要出嫁的頭天晚上,王小籃鑒于自己剛結婚時不諳房事,生怕月亮不明就里會走彎路,她就悄悄地把夫妻做、愛的方法都毫不保留地傳授給了月亮。
哪知,月亮聽罷,“嘻嘻”一笑,語出驚人地對她說:
“媽,真不好意思!那事兒,我和碾子已經做過了!”
婚后不到一年,月亮就生了個男孩兒,取名叫寶玉。眼下,寶玉已經三歲了。
這時,金彩和月亮一起種大麻子,寶玉從院子里跑出來也要幫忙。石柱子和楊秀姑隨后腳跟腳地追了出來,老公母倆連哄帶拉地又把寶玉帶回了屋。
石柱子今年七十四歲,是名副其實的老太爺了。
楊秀姑今年七十一歲,也早已是個老太太了。
至于老太太石馬氏,早在八年前就“走”了。
還有土豆他爺劉青山和“藥王”李遠志,在若干年前也都相繼駕鶴西去,成了故人。
李遠志生前十分迷信。當他臨終時,戀戀不舍地緊緊抓著劉窩瓜和李木香的手,淚下雙行地說,當初他對不起他倆,他“走”后,希望窩瓜不計前嫌,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念魚情念水情,逢年過節時千萬讓木香給他上墳燒紙去呀,省得他在陰間沒錢花。
劉窩瓜頗為幽默,他含著熱淚說:
“爹,你放心地走吧!我僧面也看,佛面也看,魚水之情我更念。到時候兒啊,我保證跟木香一塊兒多多給你去送錢,讓你老人家在那邊兒豐衣足食,不愁吃,不愁穿,腰兜兒里裝滿零花錢!
其實,劉窩瓜根本就不相信有陰間。這一點,頗有他爺劉青山老漢的遺風。劉老的觀點就恰恰和李遠志相反。劉老說,人死如燈滅,倆眼一閉,啥也不知道了。他死后,兒孫們要是想念了,到墳頭看看,哭兩聲,是那個意思就行了,用不著花錢買燒紙。有那買燒紙的錢,省下來給大喜他們買本兒寫字兒吧!@些都是往事了。往事如煙,且不多言。
話說唐金彩和劉月亮婆媳倆一邊干活兒一邊嘮嗑兒。正在這時,石缸和碾子爺兒倆從礦上下班回來了。石缸一見金彩的面,就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:鎮政府做出決定,要在梢瓜溝一帶修建大型鉬選廠,梢瓜溝整個村子將變成尾礦湖。
金彩大吃一驚,她愣愣地呆了好一會兒,才顫聲問石缸:
“那,咱溝兒里這些人……咋辦?”
“搬遷!”石缸十分干脆地回答。
金彩半信半疑地說:
“這……能是真的嗎?”
是真的。沒過幾天,鎮里主管工業的領導就來到了梢瓜溝,把鄉親們召集到一起,說明情況,征求大家的意見。那位領導十分懇切地說,政府之所以要這樣做,目的就是為了保護環境,不讓有污染的廢水流到河里去,為子孫后代造福。如果大家同意搬遷,政府除了按人口給予各家各戶相應的經濟補償,另外,還在鎮里新建成了一幢住宅樓,讓大家搬過去居住。
梢瓜溝里的鄉親們是通情達理的。盡管他們舍不得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園,但是,為了顧全大局,他們還是含著熱淚同意了政府的決定。
半個月之后,唐家、石家、劉家、李家和王家開始統一搬遷。
搬遷的這天,大人們對即將失去的家園都戀戀不舍,遲遲不愿離去;孩子們卻高興得連蹦帶跳,一個勁兒地催促爹媽爺奶快走快走——因為他們知道,在離這里很遠的一個地方,有高樓大廈等著他們去住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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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年的清明節那天,唐金彩、唐銀彩、唐玉彩和唐苦夏一起,來給唐鐵牛和馬蘭花上墳。當他們站在梢瓜溝東面的一道山梁上,放眼一望,看到以前居住過的地方變成了一座白茫茫的尾礦湖時,苦夏不禁十分激動,感慨萬千。金彩、銀彩和玉彩也都心潮澎湃,百感交集,她們的熱淚都奪眶而出……
過了好一會兒,唐金彩才心情非常激動地自言自語道:
“這才一年的光景,梢瓜溝就變成這樣了!要是再過一百年,這里又會是啥樣兒呢?”
——說到這里,《唐三彩》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。也許,若干年以后,我會把發生在她們身上的故事再講給大家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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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記:
梢瓜溝確實存在,它就位于我的老家王家溝以北“大西崴子”山嶺的北面,我們屯子里的人們都給梢瓜溝叫“嶺北”。我家族中的一個大姑早在五十多年前就嫁到了梢瓜溝……如今,梢瓜溝真的變成了尾礦湖。我十七八歲的時候兒,每年夏天都要到“大西崴子”的山坡上去割荊條柴禾——在休息時,我喜歡登高遠望,把周圍那連綿起伏的群山以及嶺下的梢瓜溝盡收眼底。因此,我對梢瓜溝情有獨鐘,念念不忘,才創作了《唐三彩》這篇小說。